梁实秋《雅舍谈吃》散文集:《生炒鳝鱼丝》
鳝为我国特产。正写是(鱼单),鳝为俗字。一名曰(鱼旦)。山海经北山经:“姑灌之山,湖灌之水出焉,其中多(鱼旦)。”鳝鱼各地皆有生产,腹作黄色,故曰黄鳝,浅水泥塘以至稻田,到处都有。
鳝鱼的样子有些可怕,像蛇,像水蛇,遍体无鳞,而又浑身裹着一层粘液,滑溜溜的,因此有人怕吃它。我小时看厨师宰鳝鱼,印象深刻。鳝鱼是放在院中大水缸里的,鳝鱼一条条在水中直立,探头到水面吸空气,抓它很容易,手到擒来。因为它粘,所以要用抹布裹着它才能抓得牢。用一根大铁钉把鳝鱼头部仰着钉牢在砧板上,然后顺着它的肚皮用尖刀直划,取出脏腑,再取出脊骨,皮上粘液当然要用盐搓掉。血淋淋的一道杀宰手续,看得人心惊胆战。
颜氏家训归心:“江陵刘氏,以卖鳝羹为业,后生一子,头是鳝,以下方为人耳。”莲池大师放生文注:“杭州湖墅于氏者,有邻家被盗,女送鳝鱼十尾,为母问安,畜瓮中,忘之矣。一夕,梦黄衣尖帽者十人,长跪乞命,觉而疑之,卜诸术人,曰:‘当有生求放耳。’遍索室内,则瓮有巨鳝在焉,数之正十,大惊,放之,时万历九年事也。”信有因果之说,遂作放生之论。但是美味所在,放者自放,吃者自吃。
在北方只有河南餐馆卖鳝鱼。山东馆没有这一项。食客到山东馆子点鳝鱼,是外行。河南馆作鳝鱼,我最欣赏的是生炒鳝鱼丝。鳝鱼切丝,一两寸长,猪油旺火爆炒 ,加进少许芫荽,另盐,不须其他任何配料。这样炒出来的鳝鱼,肉是白的,微有脆意,极可口,不失鳝鱼本味。另一作法是黄焖鳝鱼段,切成四方块,加一大把整的蒜瓣进去,加酱油,焖烂,汁要浓。这样做出来的鳝鱼是**的,另有风味。
淮扬馆子也善作鳝鱼,其中“炝虎尾”一色极为佳美。把鳝鱼切成四五寸长的宽条,像老虎尾巴一样,上略宽,下尖细,如果全是截自鳝鱼尾巴,则更妙。以沸汤煮熟之后即捞起,一条条的在碗内排列整齐,浇上预先备好麻油酱油料酒的汤汁,冷却后,再洒上大量的捣碎了的蒜(不是蒜泥)。宜冷食。样子有一点吓人,但是味美。至于炒鳝糊,或加粉丝垫底名之为软兜带粉。那鳝鱼虽名为炒,却不是生炒,是煮熟之后再炒,已经十分油腻。上桌之后侍者还要手持一只又黑又脏的搪瓷碗(希望不是漱口杯),浇上一股子沸开的油,咝啦一声,油直冒泡,然后就有热心人用筷子乱搅拌一阵,还有热心人猛撒胡椒粉。那鳝鱼当中时常羼上大量笋丝茭白丝之类,有喧宾夺主之势。遇到这种场面,就不能不令人怀念生炒鳝鱼丝了。在万华吃海鲜,有一家招牌大书生炒鳝鱼丝,实际上还是熟炒。我曾问过一家北方名馆主人,为什么不试做生炒鳝丝,他说此地没有*又壮的巨鳝,切不出丝。也许他说得对,在市场里是很难遇到够尺寸的黄鳝。
江浙的爆鳝过桥面,令我怀想不置。爆鳝是炸过的鳝鱼条,然后用酱油焖,加相当多的糖。这种爆鳝,非常香脆,以半碟下酒,另半碟连汁倒在面上,香极了。
所说某处有所谓全鳝席,我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想来原则上和全鸭席差不多,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取胜。全鸭席我是见过的,——拌鸭掌、糟鸭片、烩鸭条、糟蒸鸭肝、烩鸭胰、黄焖鸭块、姜芽炒鸭片、烩鸭舌,最后是挂炉烧鸭。全鳝席当然也是类似的做法。这是噱头,知味者恐怕未必以为然,因为吃东西如配方,也要君臣佐使,搭配平衡。
梁实秋“酒中八仙”
盛唐之际,都城长安曾涌现出八位名满天下的酒徒,他们经常齐聚一堂,觥筹交错。三巡过后,酒精渗入大脑,醉意渐浓,他们豪兴大发,才情喷薄,睥睨天地,顿觉人生有限,宇宙不广。杜甫曾作《饮中八仙歌》以记之,其诗曰: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麴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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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自己眼中的我我眼中的梁实秋1000字作文
忽闻表姐的爷爷去世了,我惊愕,也难过。我知道,那一刻,表姐一家的悲痛更加深切,是何等的肝肠寸断啊!
表姐的爷爷,是我妈妈初中时期的老师,一位令人景仰的数学老师。听妈妈讲,那时他给妈妈和同学们带几何,在妈妈的印象中,每次上课时他都携带一副木制的教具一个大大的三角板和一个奇大无比的量角器。几何老师有一个耐人寻味的名字,姓冯名子衍。冯老师那时大概四十多岁吧?但高大魁梧,肤色白净,腰背挺拔,气息中透出一股英武来,令人不难想象出他年轻时是怎样的英俊潇洒!冯老师不光几何教得好,还极具艺术气质。他虽然不是音乐老师,但拉得一手精湛的手风琴,二胡也是他的挚爱。学校每年举行歌咏比赛,都见他端坐一方为师生们倾情伴奏。闲暇之余,同学们总能看到几个老师围坐在他的身旁,全神贯注的谛听那悠扬的旋律从二胡中飘出。那如泣如诉的《二泉映月》就是那时深深地钻入了妈妈和同学们的耳朵和心底。
冯老师还是一个好父亲。表姐的爸爸是独生子,表姐的妈妈嫁进冯家,冯老师和夫人如亲生女儿一般对待她,后来孙子孙女相继出生,一家人和和美美,其乐融融。表姐的妈妈也俨然成了家里的女主人,她温婉善良,聪明能干,深得冯老师的赏识和爱护。表姐的爸爸常不无诙谐(多少含有一点妒意吧)地对表姐的妈妈说过“你在爸妈的心目中完全替代了我呀!”表姐的妈妈脸上便溢满了幸福的红晕,自然,她对公婆也更加敬爱有加了。
光阴如梭。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冯老师已成了七八十岁的老人了。如今,惊闻他老人家去世的消息,怎能不令亲人伤心悲痛呢?我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告慰冯老师的在天之灵。在电话的端头,我极尽能事劝慰悲伤中的表姐和她的爸爸妈妈要振作起来。表姐哽哽咽咽,断断续续地在电话中给我讲起了许多有关她爷爷的事情。冯老师说自己的父亲是名门望族之后,祖籍河南,前辈在清朝时期在朝廷里任要职。冯老师一生简朴,为人处世温厚有节、含蓄凝重。他承袭家族高贵的*,以书香门第正统思想来教导子孙。冯老师毕业于有名的大学,为了支援大西北来到甘肃任教。我能想象出,当年冯老师是怎样的满腔热血、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地和众多热血青年一样投入到火热的建设大西北的**工作中去,而且子子孙孙扎根在了这里。这使我联想到了那些“为了中国的核事业,献了父辈献儿孙”的核工业的先辈们,他们是一些精英分子,经过了*层层政审合格,放弃了广东、上海等大城市,奔赴三线,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建设中国核工业的**。冯老师和他们一样,把自己的青春留在了我们的大西北。山川生情,河流有知!他们的精神将永远与这片土地永存!
如今,冯老师已离去,我怀着悲痛的心情,记叙他点滴生平事迹,谨以此来深切缅怀这位老人。
2、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画悲扇散文欣赏范文
三月的暖风吹醒了沉睡一季的风雪,翻过写满昨日记忆的日历,才惊觉,心已经沉睡了不只一个冬季。也许是冰冻太久,早已失去了该有的温度。有没有比心痛更刻骨的伤与悲?情感的迷失,找不到前行的路。所以宁愿让心冬眠,沉睡不醒,在沉睡中享受着那一份安宁,在沉睡中让心慢慢的淡定。
没有人会刻意追求孤独,没有人天生喜欢痛苦,孤独的背后隐藏着无奈的故事。伴着三月的柔风细雨诉说着对昨天的不舍,流露出萦绕在心头的无尽的思念。细数流年,斑驳了多少春花秋月,埋葬了多少真情的梦幻。苍天可叹,大地尤怜,问世间,有没有一种情可以温暖?有没有一种爱可以永恒,可以不变?
恋上了孤独,尝尽了忍耐,熬干满身浸透的寂寞,这又需要多少伤痛的辗转才能实现?在泪水中一次次乏力的抗争,却触动了心灵中最脆弱的神经。只有飞舞的落叶在耳畔轻轻地低吟,却说不清是黄色的疲倦还是无法言表的眷恋。滚滚的红尘中,竟找不到一份满意的答卷!
任雨水伴着泪流下脸颊,却湿透了心扉。上天怜我,与我同悲共悯!三月烟雨,浸湿了我的思念!滚滚红尘,点燃固守的理念!茫茫的细雨,催醒了枯枝。渺渺的绿意,焕发出春光无限。遗落在沧海,却无法忘记对烟雨最美的思念!
茫然,茫然得缺乏思维!触摸键盘,屏幕上的文字竟是如此的生疏,杂乱无章。释放出无限的情感,却留下伤痕累累!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画悲扇!!!
叶子
2012,03,30
3、自己眼中的我我眼中的梁实秋1000字作文
许久未曾见过这么好的阳光,我随意轻抚着风中翰墨的香,缕缕都是文字的流淌。在文字里,有人见了淡淡的血痕;在文字里,有人孕育了岩浆般涌动的力量。而我眼中的梁实秋,却始终在文字里散淡地编织着闲庭落花,云影似梦,箫诉流芳……
“散淡“,这便是我对梁实秋的印象。无论他怎样的乐生旷达,优雅风趣,都汇不浓他品味人生的从容。忽然忆起闻一多先生形容孟浩然的话,说他将诗冲散了,平均分布,谈到令你疑心其有无,于是成了一个诗的孟浩然。我想这样的评价于梁老,也是相宜的。尽管梁老未必就同了孟夫子那样避世隐遁,寄情田园山水,但他们对于生活的态度,那份恬淡与达观自乐,却已古今相通。因而梁老的文字与人生,也就如“微云谈河汉,疏雨滴梧桐”一般经得起时间的玩味了。
然而我初识梁实秋,却并非因为“散淡”。多年前,当我拜读鲁迅的杂文,我便与梁老相识。周树人寥寥数笔,而梁老即荣膺了“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这一尊称。我也曾一度以为梁某人不过一“御用文人”,但我终究理解了他,理解了他温和的无奈。在大时代里,面对民族的痼疾,以梁实秋为代表的一批知识分子,同样在探寻着济世良方。他们不是激进,他们亦没有锋芒。他们不同于学究天人而稽古治学的章炳麟,他们亦不同于心忧天下而大声疾呼的鲁迅。他们温和的文人,信奉的是中正平和。我妈见得梁实秋是多么殷切地向传统的闲情雅趣中去追溯,去重新拾起遗忘了的温暖记忆。于是,中国文化中的一切器物,山水,人情,风月,生灵,也就在他的笔下活泛起来……没有几人能像他那样质朴而闲适地体察万物,如清泉般细细勾勒事物的生机焕发。我疑惑他是怎样以淡定从容去应对不关风月的刀光血影,去应对“走狗”的责难与质疑,然而我见着了他的微笑。也许梁实秋们、林语堂们所主张的情调确实无法解救当时的国民,但却无损于他们人格的光彩。他们的成与败,意义已尽在言外。
读梁实秋的文字,你会感到他那种不同于自然的天成。她是如此的热爱生活。所以生活才在他笔下绽放了那样美妙的趣味,在他旷达的心里,世间万物皆可去细细体味其中的情韵。因而他的文章里有的是雅致,是练达,是洞明,是会心一笑的风趣。可难道他就没有苦楚吗?在凄风苦雨笼罩过的海岛上,面对病痛的捉弄,他却依旧风度翩翩地把玩着人间风景,并以一颗孩童般的心自得其乐。梁老暮年,身患糖尿病,然饕餮之性不改。一日赴宴,凡遇“冰糖肘子”之类的甜食均是停箸不食,大家固深以为然,不料待到八宝饭上桌,梁老却一改前态,大快朵颐。原来梁老性爱啖八宝饭,苦于疾病而不能多吃糖,只好舍“肘子”以就“八宝”,苦也?乐也!有人说是从中悟出了梁老的人生取舍之道,但在我看来,这分明是他以如此天真而顽皮的态度去笑对苦难。既然如此,人生中一切的痛苦也变成了趣味,成了体验,成了甘之如饴的风光。然而流云易过,再艰难的旅程便也不经意的驶过了。
有些人执着于大街上的熙熙攘攘,可他只会静伫在书房独拥一方阳光。清风拂过,一切寻常,他轻呤着隽永的芳芬,一杯香茗,一曲流觞,浮生扰扰若梦,不如闲斟流光……
世界在他眼中早已是生趣盎然的模样……
4、余秋雨散文集精选
闲读梧桐
梧桐就在我们住的那幢楼的前面,在花圃和草地的*,在曲径通幽的那个拐弯口,整日整夜地与我们对视。
它要比别处的其他树大出许多,足有合抱之粗,如一位伟丈夫,向空中伸展;又像一位矜持的少女,繁茂的叶子如长发,披肩掩面,甚至遮住了整个身躯。我猜想,当初它的身边定然有许多的树苗和它并肩成长,后来,或许因为环境规划需要,被砍伐了;或许就是它本身的素质好,顽强地坚持下来。它从从容容地走过岁月的风雨,高大起来了。闲来临窗读树已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了
某日,母亲从北方来信:寒潮来了,注意保暖御寒。入夜,便加了一床被子。果然,夜半有呼风啸雨紧叩窗棂。我从酣梦里惊醒,听到那冷雨滴落空阶如原始的打击乐。于是无眠,想起家信。想起母亲说起的家谱,想起外祖父风雨如晦的际遇。外祖父是地方上知名的教育家,一生两袖清风献给桑梓教育事业,放弃了几次外聘高就的机会。然而,在那史无前例的岁月里,他不愿屈从于非人的折磨,在一个冷雨的冬夜,饮恨自尽。我无缘见到他老人家,只是从小舅家读到一张黑色镜框里肃然的面容。我不敢说画师的技艺有多高,只是坚信那双眼睛是传了神的。每次站到它跟前,总有一种情思嬗传于我,冥冥之中,与我的心灵默默碰撞。
浮想联翩,伴以风雨大作,了无睡意,就独自披衣临窗。夜如墨染,顷刻间我也融入这浓稠的夜色中了。惊奇地发现,天边竟有几颗寒星眨巴着瞌睡的眼!先前原是错觉,根本就没有下雨,只有风,粗暴狂虐的北风。这时,最让我心有戚戚的便是不远处的那株梧桐了。只能依稀看到它黛青色的轮廓,承受着一份天边的苍凉。阵风过处,是叶叶枝枝互相簇拥颤起的呼号,时而像俄罗斯民谣,时而像若有若无的诗歌。不知怎的,外祖父的遗像又蓦然浮上眼帘,似与这株沉默的梧桐有种无法言喻的契合。不求巨臂擎天的闻达,但也有荫庇一方的坦荡。
次日醒来,红日满窗,竟是大晴。
惦念的是那一树黄叶。推开窗棂,读到的树,竟是一个显山露水的甲骨文字;没有昨日那遮天蔽日的叶子,剩下的是虬树挺干。我的心像是被谁搁上了一块沉重的冰,无法再幻作一只鸟,向那棵树飞去了。这一夜的风呵,就凋零了满树的生命!而风又奈你何,坠落的终要坠落,无须挽留,你还有一身傲骨与春天之前的整个冬季抗争!
于是,我读懂了梧桐的寂寞。不是慨叹韶华流逝的漠然,不是哀怨人潮人海中的孤寂,而是一种禅意,一种宁静和虚空的玄奥。服从自然又抗衡自然,洞悉自然又糊涂自然,任风雕雨蚀,四季轮回,日月如晦,花开花落,好一种从容淡泊的大度!不禁又感慨起外祖父的英年早逝,悲哀起他屈从天命的无奈,悲哀起那个年代的人们。
又是一阵熟悉的树叶婆娑的沙沙声响,亲切地叩击着耳鼓。俯目望去,一个红衣女孩雀跃在那黄叶覆盖的小径,那模样似乎每一片叶子都在为她青春的步履伴奏。此刻,我的窗台上,扑进一阙蓬松的阳光,洒在案前昨夜未曾合上的一卷旧书上。
收藏昨天
经常有年轻朋友来信询问一些有关人生的大问题,我总是告诉他们,你其实已经有了一位最好的人生导师,那就是你自己。
这并非搪塞之言。人生的过程虽然会受到社会和时代的很大影响,但贯穿首尾的基本线索总离不开自己的个体生命。个体生命的完整性、连贯性会构成一种巨大的力量,使人生的任何一个小点都指向着整体价值。一个人突然地沮丧绝望、自暴自弃、挺而走险,常常是因为产生了精神上的短路,如果在那个时候偶然翻检出一张自己童年时代的照片或几页做中学生时写下的日记,细细凝视,慢慢诵读,很可能会心情缓释、眉宇舒展,返回到平静的理性状态。其间的力量,来自生命本身,远远大于旁人的劝解。
拿起自己十岁时候的照片,不是感叹韶华易逝,青春不再,而长久地逼视那双清澈无邪的眼睛,它提醒你,正是你,曾经有过那么强的光亮,那么大的空间,那么多的可能,而这一切并未全然消逝;它告诉你,你曾经那么纯净,那么轻松,今天让你苦恼不堪的一切本不属于你。这时,你发现,早年自己的眼神发出了指令,要你去找回自己的财宝,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放回原处。除了照片,应该还有其它更多的信号,把我们的生命连贯起来。
为此,真希望世间能有更多的人珍视自己的每一步脚印,勤于记录,乐于重温,敢于自嘲,善于修正,让人生的前前后后能够互相灌溉,互相滋润。其实,中国古代显赫之家一代代修续家谱也是为了前后之间互相灌溉、互相滋润,你看在家谱中呈现出来的那个清晰有序的时间过程是那么有力,使前代为后代而自律,使后代为前代而自强,真可谓生生不息。个人的生命也是一个前后互济的时间过程,如能留诸记忆,定会产生一种回荡激扬的动力循环,让人长久受益。一个人就像一个家族一样,是不是有身份、有信誉、有责任,就看是否能把完整的演变脉络认真留存。
我们也许已经开始后悔,未能把过去那些珍贵的生活片段保存下来,殊不知,多少年后,我们又会后悔今天。如果有一天,我们突然发现,投身再大的事业也不如把自己的人生当作一个事业,聆听再好的故事也不如把自己的人生当作一个故事,我们一定会动手动笔,做一点有意思的事情。不妨把这样的事情称之为收藏人生的游戏。让今天收藏昨天,让明天收藏今天,在一截一截的收藏中,原先的断片连成了长线,原先的水潭连成了大河,而大河,就不会再有腐臭和干涸的危险。
绝大多数的人生都是平常的,而平常也正是人生的正统形态。岂能等待自己杰出之后再记载?杰出之所以杰出,是因为罕见,我们把自己连接于罕见,岂不冒险?既然大家都很普通,那么就不要鄙视世俗年月、庸常岁序。不孤注一掷,不赌咒发誓,不祈求奇迹,不想入非非,只是平缓而负责地一天天走下去,走在记忆和向往的双向路途上,这样,平常中也就出现了滋味,出现了境界。珠穆朗玛峰的山顶上寒冷透骨,已经无所谓境界,世上第一等的境界都在平实的山河间。秋风起了,芦苇白了,渔舟远了,炊烟斜了,那里,便是我们生命的起点和终点。
想到起点和终点,我们的日子空灵了又实在了,放松了又紧迫了,看穿了又认真了。外力终究是外力,生命的教师只能是生命本身。那么,就让我们安下心来,由自己引导自己,不再在根本问题上左顾右盼。
左顾右盼,大漠荒荒,其实自己的脚印能踩出来的只是一条线。不管这条线多么自由弯曲,也就是这么一条。要实实在在地完成这一条线,就必须把一个个脚印连在一起,如果完全舍弃以往的痕迹,那么,谁会在意大地上那些零碎的步履?我在沙漠旅行时曾一次次感叹:只有连贯,而且是某种曲线连贯,才会留下一点美,反之,零碎的脚印,只能是对自己和沙漠的双重糟践。
我最合适什么?最做不得什么?容易上当的弯路总是出现在何处?最能诱惑我的陷阱大致是什么样的?具备什么样的契机我才能发挥最大的魁力?在何种气氛中我的身心才能全方位地安顿?这一切,都是生命历程中特别重要的问题,却只能在自己以往的体验中慢慢爬剔。昨天已经过去又没有过去,经过一夜风干,它已成为一个深奥的课堂。这个课堂里没有其他学生,只有你,而你也没有其它更重要的课堂。
因此,收藏人生,比收藏书籍、古董更加重要。收藏在木屋里,收藏在小河边,在风夕雨夜点起一盏灯,盘点查看一番,第二天风和日丽,那就拿出来晾晾晒晒。
读《人生纪年》
夜雨诗意
早年为了学写古诗,曾买过一部线装本的《诗韵合壁》,一函共6册,字体很小,内容很多。除了供查诗韵外,它还把各种物象、各种情景、各种心绪分门别类,纂集历代相关诗句,成了一部颇为齐全的诗歌词典。过去文人要应急写诗时,查一直,套一套,很可快速地炮制出几首来。但是毫无疑问,这样写出来的诗都是不值一读的。只有在不带写诗任务时随便翻翻,看看在同一名目下中国诗化语词的多方汇集,才有一点意思。
翻来翻去,眼下出现了夜雨这一名目,那里的诗大多可读。既然是夜间,各种色相都隐退了,一切色彩斑斓的词汇也就失去了效能;又在下雨,空间十分逼仄,任何壮举豪情都铺展不开,诗句就不能不走向朴实,走向自身,走向情感,李商隐著名的《夜雨寄北》堪称其中典范。
光听着窗外夜色中时紧时疏的雨声,便满心都会贮足了诗。要说美,也没有什么美,屋外的路泥泞难走,院中的花零落不堪,夜行的旅人浑身湿透。但正是在这种情境下,你会感受到往常的世俗喧嚣一时浇灭,天上人间只剩下了被雨声统一的宁定,被雨声阻隔的寂寥。人人都悄然归位,死心塌地地在雨帘包围中默默端坐。外界的一切全成了想象,夜雨中的想象总是特别专注,特别遥远。
夜雨款款地剥夺了人的活力,因此夜雨中的想象又格外敏感和畏怯。这种畏怯又与某种安全感拌和在一起,凝聚成对小天地中一脉温情的自享和企盼。在夜雨中与家人围炉闲谈,几乎都不会拌嘴;在夜雨中专心攻读,身心会超常地熨帖;在夜雨中思念友人,会思念到立即寻笔写信;在夜雨中挑灯作文,文字也会变得滋润蕴藉。
在夜雨中想象最好是对富而立。黯淡的灯光照着密密的雨脚,玻璃窗冰冷冰冷,被你呵出的热气呵成一片迷雾。你能看见的东西很少,却似乎又能看得很远。风不大,轻轻一阵立即转换成渐沥雨声,转换成河中更密的涟漪,转换成路上更稠的泥泞。此时此刻,天她间再也没有什么会干扰这放任自由的风声雨声。你用温热的手指划去窗上的雾气,看见了窗子外层无数晶莹的雨滴。新的雾气又腾上来了,你还是用手指去划,划着划着,终于划出了你思念中的名字。
夜雨是行旅的大敌。
倒不是因为夜间行路艰难,也不是因为没有带着雨鞋和伞。夜雨会使旅行者想家,想得很深很深。夜雨会使旅行者企望安逸,突然憬悟到自己身陷僻远、孤苦的处境,顾影自怜,构成万里豪情的羁绊。
不是急流险滩,不是崇山峻岭,而是夜雨,使无数旅行者顿生反悔,半途而归。我不知道法显、玄奘、郑和、鉴真、徐霞客他们在一次次夜雨中心境如何,依我看,他们最强的意志,是冲出了夜雨的包围。
如我无用之辈,常常会在大雨如注的夜晚,躲在乡村旅店里,把地图拿出来细细查看。目光在已经走过的千里之间来回,痴想着其间在夜幕雨帐笼罩下的无数江河和高山。这样的夜晚,我常常失眠。为了把这种没出息的惰怠心绪驱赶,我总会在夜雨中邀几个不相识的旅人长时间闲谈。
但是,真正让心绪复归的,完全不是这种谈话,而是第二天晴朗的早晨。雨后的清晨,铺天盖地奔泻着一种兴奋药,让人几乎把昨夜忘却;又不能完全忘却,留下一点影子,阴阴凉凉的,添一份淡淡的惆怅。
在人生的行旅中,夜雨的魅力也深可寻探。
我相信,一次又一次,夜雨曾浇媳过突起的野心,夜雨曾平抚过狂躁*襟,夜雨曾阻止过一触即发的争斗,夜雨曾破灭过凶险的阴谋。当然,夜雨也所折过壮阔的宏图、勇敢的进发、火烫的情怀。
不知道历史学家有没有查过,有多少乌云密布的雨夜,悄悄地改变了中国历史的步伐。将军舒眉了,谋士自侮了,君王息怒了,英豪冷静了,侠客止步了,战鼓停息了,骏马回槽了,刀刃入鞘了,奏章中断了,敕令收回了,船楫下锚了,酒气消退了,狂欢消解了,呼吸匀停了,心律平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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